待整个帐篷走空的只剩下林家兄妹、清河和石蕊之后，瘦老者信步走到四人面前，裂开满脸的皱纹微笑，对四人扬了扬铜盘。
铜盘左侧兀自有穿着红线的一个、两个、三个......共五封银子，瘦老者笑道：“各位少爷小姐，请吧。”
林家兄妹和石蕊还在发懵，清河向老者一手攒拳道：“蒙受邢六、刑七两位大哥宴请已是不敢当，这钱......实在是无功不受禄。”
瘦老者笑着说道：“你说无功不受禄？哈哈。”却拿眼瞟了一下花妤，继续道：“啧啧，真像花......你又怎么知道你们无功呢？”
清河道：“我们有功于邢家兄弟？烦请老人家说明。”心里却想：“邢大哥果真豪迈，我们明明给他捣了这么一个大乱，他还如此优待我们。”
瘦老者摇头晃脑，道：“你们当真不知道？那你们知道这极工极巧的双头蜥蜴吧。”手指着帐篷上精美的图案。
清河答道：“实说如此，这是我，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。”他回望了一眼其他三人，林、乔三人眼里也是确定的眼色。
瘦老者淡淡道：“好说好说，这细巧的双头蜥蜴是出自花簇小姐的笔艺下，那么自然邢老爷没和你们说过他们和花簇小姐的往事吧？”
四人八目相望，俱感到惊异，清河向前艰难地抱了拳，道：“愿闻其详。”
瘦老者眯起了双眼，目光越过四人头顶，灰黑色的帐篷外是潜川流光的糜烂夜景。
千存山百年来一直如此，潜川却不然！
老人缓缓道：“如此这般，刘老儿我就啰嗦几句。”
“邢家兄弟就本不是亲兄弟，他们是一对把兄弟的独子，瘦的是大哥，应该是个穷途的沿星师；胖的是个会些刀剑的练家子。他二人曾经结伴到刚刚现世的潜川河谷。
“初现的潜川原始野蛮，男人入山围猎，女子圈地织布，住民们的心思本极单纯。从千存山口流出的动物尸体，当地人都用水翁扛抬回去，挫土为香，放在堂口上祭拜，害怕神罚报应。
“越云的千存山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化身。
“好景不长，有一天潜川河下游来了几个奇装异服的男人，他们用，嗯，行术劫掠各家各户储冬的粮食，把村民们赶出屋子，顺着江安河水流向东一直走进千存山里，再从山里搬出野兽温热的尸体。
“村民们又胆小又害怕，终日跪在江安河前祈祷，河里居然就泛起了鲜鱼，鱼儿又一条条的自己游到河岸上！村民们的生命因此借以得到苟活。
“但可怕的事情接踵而至，佣兵们从崖上南涌下山。士兵们不像修气的沿星师需要洁身，他们挺着钢叉杨木枪，看上了河岸边俏丽的女人。自此，不幸的惨叫声在河岸边终日此起彼伏。
“粮食和女人都没了，男人也一个个跟着沿星师跑了，学术法和沙盘争战......
“潜川和这个世界的首次接触可说是大方无私的，它给了它所有的一切！但万事都有个度，潜川的万民也是圣人扶昌的后代，也是神造物。
“循环因果，相辅相成。报应终于降临来了。
“据说那一天和每一天都一样，潜川的珍宝——人！女人！每一个女人！在入眠时，醒诉的意识被召唤，万万子孙女子向千存山山神呼救。
“黑色影子在她们每个人脑子里都印上了一句话——杀伐，让获利的双方杀伐。
“女人们在夜里醒来，她们不再逃避她们悲惨的命运，她们迎上如狼似虎的佣兵，并把自己成年的女儿也推给他们......河岸边建起了家园，她们依旧吃着发了疯游上岸的肥鱼。
“延续下去！
“终于潜川的女人们，在枕头边怂恿起了力大无脑的士兵，嘲他们胆小怕事，笑他们在潜川除了女人外什么都得不到！
“那么谁拿走了本来属于士兵队的富贵？
“女人们在床上蜷缩着身子，笑骂道：‘当然是那些个古古怪怪的沿星师啊！’
“潜川谷底的战争便开始了，士兵们从河岸的家园搬了出去，垒起一座座工事，他们埋伏在千存山口，等着富贵加身。
“这场大战持续了很久，邢家兄弟的两队父母亲便是不幸被卷入这场战争之中。两位兄弟的夫人怀中的孩子本待生产，他二人也装作蠢笨的农民。本来一切顺意。
“直到有一天沿星师和士兵在河岸边对起阵仗来，我九岁的女儿......她才九岁，哭着要找妈妈。
“一排排的木石房子，横贯整个潜川的房子，全都是空的！沿星师在等士兵咬饵，士兵们挂上铠甲等对岸的术士上钩。
“沉不住气的是那些该死的士兵，他们腌臜无耻，胆小如鼠，听到动静——一个才九岁的女娃的打门声，就遮天蔽日地射出利箭。
“借着风势的利箭贯穿了潜川的脏器——满载箭枝的江安河为之断流。我吓得屎尿遍流，嘿嘿，可我看到了我女儿的红布鞋，嘿嘿......
“我的姑娘才九岁，我发了疯似的向河岸跑，在打谷的两位男人拿住了我，嘿嘿，他们也不嫌我脏。我手指着一排排新制的房子，士兵们的手艺可真不赖。嘿嘿，我早已经说不出来话了。
“我见到他俩挺着钢刀和一个大酒葫芦，瘦脸的腮帮子上覆上一片风霜，胖脸的背插利刃对我微微一笑，道：‘林中木屋，一个六，一个七，男女都好’。
我就此晕了过去......
“等一个满脸胡茬的腌臜泼兵用鞭抽醒我时，我瞧见遍地的死人，抬头望去，死恶的天空下挂着两具尸体——两位浑身血窟窿的恩公，他们身下的是被扎成刺猬的小女儿，嘿嘿......
瘦老者越说语调越是高昂，声音只是尖细，脸上的红光频现。
清河四人俱是默默，不忍触及他内心的伤痛，是以半句都不曾接老者的话。
老者缓了缓，尖细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一毫悲悯，继续道：
“潜川边缘林子里住满了穷苦的农耕人，我打听得恩公的家——两间轻质的吊脚屋。两位恩公的夫人在吊脚楼下听得我哭着说这晴空霹雳的噩耗。
“两位少爷在吊脚楼下顺利的降世了。两位夫人却在吊脚楼上觅到了死归。
“我手抱背负着两个娃娃，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了。我给士兵们做牛做马，淘来了米浆，哥俩喝两口，我喝一口，我们活下来了。
“哥俩长得好啊！一个宽壮，一个瘦长，我见着他哥俩，我眼眶里的泪水就花花打旋。我怎么能让他们去做土匪佣兵呢？
“我眼巴巴守着他俩，哥哥翻出胖恩公的刀剑谱，他就有了着落，弟弟呢？怎么都练不来哥哥的拳脚，一动铁剑准要给拉上好几个血口，就只能日日夜夜眺望着千存山。
“天可怜见，这一日崖上飞下来一个仙女，赶巧落在竹青色咱家吊脚楼前。这时的士兵土匪们一方面忌惮沿星师，阻了他们下崖的索道；一方面畏惧潜川里掌握住山药、金币和与术士建盟的女主家们。
“花小姐就和那画中的金仙一样飘落。但她让天杀的士兵们射中了右手，刷白的脸上是恐惧和迷茫，她不知道一切使术者在潜川都被吓破了胆的土匪们堵截。
“士兵们用堆积成山的尸体从沿星师手上抢回了潜川，这时的千存山还未有山神显灵。嘿嘿，公子哥们应该知道黑狐白狐吧？潜川谷‘生寿代偿’的法则此时还未暗定......”
清河楞了一下，脑子里想到了邢六用刀背砍伤自己。饶是邢六大力，却是用的刀背，如果是大环刀的锋刃，自己非得断掉半块臂膀，哪里还敢如此搏命。
众人听得默然，并未打断老者的讲述。
“我见得她的容貌秀丽之极，如明珠生晕，美玉莹光。就和小妤小姐差不多的一般画样儿，我是又害怕又心急，我知道要是落到土匪手里，这么可可的一个人儿非得在贼窝里被折磨到死。
“土匪们果然劈开了林木、荆棘找上门来了，我把她藏在后院连着江安河的老大水井里，闭了眼就向潜川祈祷。士兵们用长矛利箭一寸寸地戳着土地，雇佣的沿星师也跃上竹子顶搜寻。
“他们最终没去探寻那口深井，嘿嘿，因为土匪头子陈怀银看上了在水井边使棒的邢六少爷，他滴溜溜的眼睛摸出了六哥是个好苗苗。七哥在两位夫人吊死的竹楼上见证了一切，我看不见他的脸。
“之后的生活便又是平淡如水，入山口早让土匪们占住，花簇小姐就每日呆呆的望着峻立的千存山，口中数着日子。闲下来的时光，她就教一些防身的术法给七哥，以免遭遇凶恶的土匪团。
“哪知七少爷居然极有天分，渐渐地将花小姐的术法学了个遍。之后，我见着傍晚两人在竹林间斗法，花小姐打到最后，次次气喘，七少爷就收敛住鼓满竹园的气势，被飞来的碎石打个覆身。
